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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德通訊第125回· 明王朝宣德時代 宮廷製造獅子文のコオロギの壺
2019-05-06

  撰文|張心潔

  王世襄先生在《蟋蟀譜集成》的《秋蟲六憶》一文中是這樣記述是此春拍的這件“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”的,“我所見到的最早實物(蟋蟀罐)為明宣德時所制,乃腔壁較厚有高浮雕花紋的北式盆。”

  In the article of Six Memories about Autumn Insects in his Collection of Crickets, Mr. Wang Shixiang describes this cricket box as “the earliest material object (cricket box) I have seen was made in Xuande period of Ming Dynasty, it’s a north style box with thicker wall and high relief pattern.”

 

嘉德通訊125期· 拍場擷珍 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

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

罐身款識:大明宣德年造

蓋底款識:大明宣德年造

An extremely rare and important imperial “buddhist lion” cricket box

Xuande mark and of the period

10.4 cm high / 14 cm diam

來源:天津 黃紹斌先生舊藏

北京 李桐華先生舊藏

著錄: 《蟋蟀譜集成》頁325-326, 圖7-9;

 《京華憶往》頁46-48,圖7-9;

《中國文博名家畫傳 王世襄》頁167,圖119;

《明宣德官窯蟋蟀罐》頁74, 圖65-67。

 

  “七月在野,八月在宇,九月在戶,十月蟋蟀入我床下”,這是中國最早的文獻(xiàn)《詩經(jīng)》對蟋蟀的記載。蟋蟀入秋而盛,入冬而消。王世襄先生(1914-2009)在《秋蟲六憶》中講到“只要稍稍透露一絲秋意-野草抽出將要結(jié)子的穗子,庭樹飄下尚未全黃的落葉,都會使人想起一別經(jīng)年的蛐蛐(蟋蟀的北京話稱呼)來。瞿瞿一叫,秋天已到,更使我若有所失,不可終日,除非看見它,無法按捺下激動地心情。有一根無形的線,一頭系在蛐蛐翅膀上,一頭拴在我心上,那邊叫一聲,我這里跳一跳”。

  在宋代之前,蟋蟀主要作為“鳴蟲”出現(xiàn)在古人的生活中。唐代天寶年間的宮人,將蟋蟀裝入金絲籠內(nèi)置于枕邊,在入夜后,人靜時,盡情欣賞它如泣如訴的鳴奏。至宋時,蟋蟀從演奏家變?yōu)榱硕肥?。南宋《西湖老人繁盛錄》記臨安之蟋蟀市場時謂:“(蟋蟀盛出時)鄉(xiāng)民爭捉入城售賣,斗贏三、兩個,便望賣一兩貫錢,若生得大,更會斗,便有一兩銀賣。每日如此,天寒方休”。此時,斗蟲不僅在市井中流行,官僚貴族也癡迷于此道。《宋史》載,南宋宰相賈似道(1213-1275)在蒙古兵困襄陽城,王朝生死存亡之際,還在“與妻妾距地斗蟋蟀”。當(dāng)然,山河國破此為人禍,絕非小蟲之過,后世明君也深諳“斗蟲”之道。

 

嘉德通訊125期· 拍場擷珍 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

圖一 明宣宗朱瞻基像

 

  宣德皇帝朱瞻基(1398-1435)1425年繼位(圖一),1435年春病逝,年僅三十六歲。在明王朝兩百七十七年的歷史中,僅有短暫的九年零七個月。然則,這段時期卻為明王朝最輝煌的一段太平盛世,晚明史學(xué)家將此時期比作西漢的“文景之治”。關(guān)于宣德皇帝的文獻(xiàn)頗多,既有關(guān)于其軍政功績的溢美之詞,也有關(guān)于其“雅尚詞翰”、“精于繪事”之類高雅情趣的記載,另還有一條為:“酷好促織之戲”。明代嘉靖年間史學(xué)家王世貞(1526-1590)在《王弇州史料》中有述:“宣德九年七月,敕蘇州知府況鐘……今所進(jìn)促織(蟋蟀),數(shù)少又多有細(xì)小不堪的。已敕他每于末進(jìn)運(yùn)自要一千個……”。由此可知,在宣德時,蟋蟀已經(jīng)作為貢品由地方進(jìn)于御前,不夠個頭和數(shù)量時,宣德皇帝更會親下敕令。

  在文獻(xiàn)記載之外,江西景德鎮(zhèn)明代御器廠遺址出土的實物資料,也是宣德皇帝“酷愛促織之戲”的佐證。

  1982年11月,景德鎮(zhèn)考古研究所在景德鎮(zhèn)市珠山中路,原明代御器廠南院發(fā)現(xiàn)大量宣德官窯殘片,經(jīng)修復(fù)后,曾組合出一只淡青釉鼓形蟋蟀罐,蓋底與罐底均落“大明宣德年制”青花六字雙行雙圈款。無獨(dú)有偶,1993年春,景德鎮(zhèn)考古所在現(xiàn)景德鎮(zhèn)中華路,原明代御器廠東門遺址發(fā)現(xiàn)一坑兩層宣德官窯殘片,經(jīng)復(fù)原后得知,全部為蟋蟀罐瓷片,共計11只(圖二)。特別值得注意的是,在中華路出土的繪制龍紋的蟋蟀罐中,無論是云龍、行龍或是螭龍,均為五爪。按照明朝的官樣制度,唯有皇帝本人御用的器物上的龍紋才可繪制為五爪。由此可見,宣德皇帝“好促織之戲”之語所言不虛。

 

嘉德通訊125期· 拍場擷珍 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

圖二 景德鎮(zhèn)中華路上層出土官窯青花蟋蟀罐

 

  是此春拍的“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”,與景德鎮(zhèn)明代御器廠遺址出土的官窯蟋蟀罐,器型特征相同。罐身皆為鼓形,玉璧形底,蓋面亦呈玉璧形。官窯蟋蟀罐的玉璧形蓋面分為兩種制式,一種蓋面與罐身口徑一致,另一種蓋面要略小于罐身口徑,蓋攏后玉璧內(nèi)環(huán)陷于玉璧外環(huán)及盆口之下。民國李大翀在纂輯的《蟋蟀譜》一書中,形象地將前者稱為“平蓋式”(圖三),后者稱為“坐蓋式”。劉新園先生(1937-2013)在《明宣德官窯蟋蟀罐》一書中談及這兩種式樣,認(rèn)為從實用角度上來講,因“平蓋式”開閉更為方便,要優(yōu)于“坐蓋式”,而從考古學(xué)的角度來看,“平蓋式”的年代也要略晚于“坐蓋式”,可以說是一種進(jìn)化。

 

嘉德通訊125期· 拍場擷珍 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

圖三 日本戶栗美術(shù)館藏青花蟋蟀罐

 

  “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”的罐身及蓋面,細(xì)看之下共分為三層。最底為素地,其上再滿飾纏枝蓮紋,蓮紋之上再有五組動作神態(tài)均略不相同的“雙獅戲球”圖案,其中罐身四組,蓋面一組。獅紋肌肉處以減地來表現(xiàn)力度,以陰刻線表現(xiàn)獅身毛發(fā),刀工細(xì)膩,活靈活現(xiàn)。(圖四)

 

嘉德通訊125期· 拍場擷珍 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

圖四 本次拍品蓋面

 

  本只蟋蟀罐的裝飾技法與裝飾工藝與永宣時期的漆器相同-在雕刻之前,罐身為素面,工匠根據(jù)提前繪制的“官樣”將紋飾外的澄泥剔除,做出高浮雕的三層紋飾。此時期的漆器紋飾,刀法深駿,邊線圓潤,活潑生動。明代黃成(1567-1572)撰寫的《髹飾錄》中寫道“宋元之制,藏鋒清楚,隱起圓滑,纖細(xì)精巧”,清代楊明的注解中說“自宋元至國朝(明初),皆用此法”。此段中描述的這種雕漆風(fēng)格即為此類。元代及明初的雕漆,裝飾題材為山水人物紋的,一般都飾以錦地,龍鳳紋、瑞獸紋的一般都是底為素地,其上花葉或云紋密布??梢娙缫恢慌_北故宮博物院藏“明永樂 剔紅雙獅戲球圓盒”(圖五),盒上兩獅相向,爪挾繡球,球上陰刻方勝錦紋,左右飄素綢,“雙獅戲球”紋樣下為云紋,再下為素地?!懊餍?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”與此圓盒上的紋飾和雕刻技法如出一轍,僅以纏枝花卉紋代替了云紋,與蟋蟀罐本身的用途相得益彰,代表了明代早期最高的工藝水平。

 

嘉德通訊125期· 拍場擷珍 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

圖五 明永樂 剔紅雙獅戲球圖圓盒

嘉德通訊125期· 拍場擷珍 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

圖六 本次拍品蓋底款識

嘉德通訊125期· 拍場擷珍 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

圖七 本次拍品罐身款識

 

  澄泥蟋蟀罐的底款一般在蓋內(nèi),有工匠名稱如“萬禮張造”,吉慶話語如“永戰(zhàn)三秋”,閑款如“樂在其中”等。景德鎮(zhèn)明代御器廠出土的宣德官窯蟋蟀罐在罐底和蓋內(nèi)均書有青花年款(圖八)。是此拍賣的“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”亦為雙款,一在蓋內(nèi),一在罐身內(nèi)壁,均為陽文“大明宣德年造”方框豎款(圖六)(圖七)。此蟋蟀罐不似瓷質(zhì)產(chǎn)品,將款識落在罐身而非外底足處的原因,可能是擔(dān)心陽文款凸起會影響底足平穩(wěn)。此件澄泥蟋蟀罐的款識筆法與宣德官窯及官款漆器款識一致,必為皇家訂制產(chǎn)品。

  蟋蟀罐依尺寸與用途分為三類,一為養(yǎng)罐,二為提罐,三為斗罐。斗罐尺寸最大,依日本出光美術(shù)館藏一例“明嘉靖 青花嬰戲紋罐”上的童子斗蟋蟀紋樣可見大略(圖九)。清代乾隆時期朱從延輯著的《王孫監(jiān) 盆柵名式》有載“初用絕大蟲盆,名斗盆”,即為此類。從實用性上考慮,斗盆尺寸較大也是為了給“蟋蟀將軍”足夠面積的戰(zhàn)場。提罐最小,因是古時都是將蟋蟀從家中帶去好友相聚處斗法,為便捷所以為之。尺寸居中的即為養(yǎng)罐。斗罐與養(yǎng)罐內(nèi)底均打成細(xì)沙地,這樣盆底既不會太光滑致使蟋蟀抓地不牢,又不會因太粗糙,傷了它的腿足和鼓腹。是此拍賣的“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”應(yīng)為大尺寸的養(yǎng)罐或小尺寸的斗罐。

 

嘉德通訊125期· 拍場擷珍 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

圖八 景德鎮(zhèn)中華路出土官窯青花蟋蟀罐 款識

嘉德通訊125期· 拍場擷珍 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

圖九 日本出光美術(shù)館藏 明嘉靖 青花嬰戲紋罐

 

  是此春拍的“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”,近年來凡論述蟋蟀罐的文章中均有引用,而最早將其錄入書中的,則是聞名遐邇的北京第一“玩”家,王世襄先生。王世襄先生學(xué)識淵博,對文物研究與鑒定有精深的造詣。王世襄先生家室顯赫,父親王繼曾(1882-?)曾任中華民國駐墨西哥、古巴公使及國務(wù)院秘書長,伯祖為光緒丁丑年狀元王仁堪(1848-1893),梁啟超(1873-1929)為其門生。母親金章(1884-1939)善畫魚藻,亦出生在書香門第,其兄為民國時期著名畫家金城(1878-1926)。王世襄先生父母的同窗或同袍,皆為民國時的名人,如故宮博物院院長馬衡(1881-1955)、民國初年的內(nèi)務(wù)總長朱啟鈐(1872-1964)。殷實的家境讓王世襄先生在年少時期,得以肆意發(fā)展個人愛好,如斗蟋蟀、養(yǎng)鴿、架鷹等,書香世家的背景更讓王世襄先生打下了良好的文字基礎(chǔ)。在《明式家具研究》、《髹飾錄解說》等專業(yè)著作蜚聲海外后,王世襄先生用研究藝術(shù)品的方法,將年少時的愛好進(jìn)行了系統(tǒng)的整理,并寫出了《說葫蘆》、《明代鴿經(jīng) 清代鴿譜》、《蟋蟀譜集成》等書,為中國傳統(tǒng)民間游藝的研究做出了巨大貢獻(xiàn)。

 

嘉德通訊125期· 拍場擷珍 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

王世襄先生

 

  王世襄先生在《蟋蟀譜集成》的《秋蟲六憶》一文中是這樣記述是此春拍的這件“明宣德 御制澄泥獅紋蟋蟀罐”的,“我所見到的最早實物(蟋蟀罐)為明宣德時所制,乃腔壁較厚有高浮雕花紋的北式盆?!尥ǜ?1厘米,徑14.5厘米,桐華先生舊藏,現(xiàn)在天津黃紹斌先生處”。王世襄先生與桐華先生相識于1932年的“斗局”,后因互贈收藏的蟋蟀罐成至交,四十余年間,只要兩人在京,秋日必互相問候并觀賞所得之蟲?!肚锵x六憶》這篇散文,很多知識點(diǎn)也是來源于當(dāng)年兩人談天時,桐華先生的口述。在此文末,王世襄先生寫道“編輯《蟋蟀譜集成》,更使我懷念桐華先生。他如果健在,集成一定可以編寫的更好些,《六憶》也可以寫的更充實一些,生動一些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