眾所周知,乾隆對于藝文的興趣在清代歷朝皇帝中是最為突出的。他一生作詩數(shù)萬首,留下的書畫也多。現(xiàn)存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清宮舊藏乾隆繪畫約計2000件(套),而書法數(shù)量更為龐大。作為一國之君,于萬幾余暇能夠留下如此眾多而豐富的書畫作品,在中國歷史上可謂絕無僅有。由于溥儀出宮與故宮文物遷臺時均首選歷代名跡,因此乾隆繪畫的絕大多數(shù)依然保存在北京故宮博物院,只有極少數(shù)流散民間,《瓶荷盆菊圖》即是其中較為特殊的一件。
乾隆御筆 《瓶荷盆菊圖》
水墨紙本 立軸
62.5×35.3 cm
說明:乾隆皇帝題詩載于《御制詩四集》卷四十。
畫中景物并不復(fù)雜,膽瓶內(nèi)插荷花二枝,或舒展怒放,或含苞待開;旁置盆景一座,三五枝菊花植于盆內(nèi),飾以秀石,高低參差,別有韻致。畫上乾隆題詩見《御制詩四集》卷四十《山莊荷花尚存,簪植膽瓶,與盆菊相對,天然清供,朅爾成什,亦興之所寄也》,詩注云:內(nèi)地荷花至八月即凋盡,今已屆霜降,而塞湖之荷尚有作花者,蓋由園中有溫泉,而開花較內(nèi)地又晚之故。
承德避暑山莊有大小湖泊八處,統(tǒng)稱塞湖。據(jù)史料記載,山莊修建之前,雖然也有天然湖泊,但并不盛產(chǎn)荷花。自康熙四十二年建園之初,挖湖堆山,開始從全國各地引種各類名品荷花,其中敖漢蓮為內(nèi)蒙古的“敖漢所產(chǎn),較關(guān)內(nèi)特佳”,逐漸成為山莊荷花的主要品種。乾隆在《荷二首》的詩注中也說:“敖漢荷花,色鮮瓣大,勝于內(nèi)地,皇祖時移植于此”。由此可知,《瓶荷盆菊圖》描寫的正是避暑山莊栽種的敖漢蓮。
蔣廷錫為康熙皇帝作《敖漢千葉蓮》
臺北故宮博物院藏
紀昀《閱微草堂筆記》中有一段生動的記述:“蓮以夏開,惟避暑山莊之蓮至秋乃開,較長城以內(nèi)遲一月有余。然花雖晚開,亦復(fù)晚謝,至九月初旬,翠蓋紅衣,宛然尚在。苑中每與菊花同瓶對插,屢見于圣制詩中。蓋塞外地寒,春來較晚,故夏亦花遲,至秋早寒,而不早凋,則莫名其理。今歲恭讀圣制詩注,乃知苑中池沼,匯武列水之三源,又引溫泉以注之,暖氣內(nèi)涵,故花能耐冷也?!闭驗榘綕h蓮是從塞外引種而來,加之避暑山莊的溫泉使得湖水變得溫度適宜,它才具有晚開晚謝的習(xí)性,才能夠在深秋和菊花爭艷。
《瓶荷盆菊圖》中膽瓶、花盆造型拙樸,只用墨線勾勒;花卉取白描技法,粗放率意;石頭以淡墨皴染、濃墨點苔。用筆與書法一致,多中鋒藏鋒,圓柔婉轉(zhuǎn)。雖然粗看有些拙笨,但有一種不疾不徐的雍容大度,不是一般能工巧匠所能擁有的氣質(zhì)。乾隆曾在題《枯木竹石圖》時如是說:“蓋名流墨戲,文章翰墨之余,自然流露發(fā)見耳。幾余偶以寄趣,政自覺天機盎溢,然以簡靜出之,不欲過為縱逸”。身為皇帝,他作畫的目的只是為了陶冶情操,揮寫的是性情,而不是筆墨章法。所用貢紙、御墨、顏料、印泥皆是本朝御用的頂級畫材,心態(tài)無拘無束,“簡”與“靜”才是他的繪畫特質(zhì)。所以,有別于那些在用筆、造型上都十分能、巧的作品。
乾隆御筆 《寫生花卉卷》(與《瓶荷盆菊圖》同為丙申年作)
故宮博物院藏
乾隆御筆 《枯木竹石圖》
首都博物館藏
乾隆御筆 《歲寒三友圖》
河北省承德避暑山莊博物館藏
我們欣賞帝王的藝術(shù)創(chuàng)作,不應(yīng)局限于書法與繪畫本身,同時還要與相關(guān)的歷史事件結(jié)合在一起研究。因為這些作品往往表達了皇帝在某一時間地點的所見所聞所想,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。只有了解得越多、越細,對作品的把握才會越接近歷史的原貌。
《瓶荷盆菊圖》是在“丙申重陽前一日”寫就的。丙申是乾隆四十一年(1776),這一年對乾隆來說意義非比尋常。二月初四日,大金川土司走投無路,向清廷投降。自乾隆三十六年七月出兵,至乾隆四十一年大小金川徹底平定,歷時五年。乾隆十全武功,此排第一。因金川戰(zhàn)役的勝利,乾隆心中大快,前往木蘭圍場秋狝的時間比往年早。他于五月十三日奉皇太后啟鑾,巡行木蘭。九月初八日回駐避暑山莊,二十二日還京師。
“重陽前一日”即九月初八,乾隆剛從圍場回到避暑山莊,當是心情舒暢,“興之所寄也,輒寫小幀”,撫景興懷,借菊與荷發(fā)“隱士逢君子”之思。需要注意的是,乾隆四十二年正月,崇慶皇太后去世,乾隆為了守制而停秋狝兩年。突如其來的變故,令他由喜轉(zhuǎn)悲,作品也急據(jù)減少?!镀亢膳杈請D》為乾隆守制前在避暑山莊所作,不僅體現(xiàn)了他的藝術(shù)思想,而且承載著重要的歷史信息,其珍貴程度不言自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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